2023年9月8日 星期五

第六章:自由和臣服:智慧的人類學



人格上的自由不算是自由。阿瑪斯《本質》(A. H. Almaas, Essence

 

一九九零年代,我在科羅拉多州的阿斯彭小鎮(Aspen, Colorado)生活和工作將近十年,這座滑雪小鎮落座在洛磯山的高處,是那些巨賈富商和體力充沛者的家園。有天晚上,我身為當地聖公會助理神職人員,應邀參加著名的阿斯彭智庫的講座,這是夏季系列新資本主義課程的一部分。在這個特殊的夜晚,普林斯頓大學的一位教授一直提醒聽眾媒體如何操縱消費者的慾望,從而形成一種「非常相像(peas in a pod)」的乖順社會。


他的訊息顯然很不討好這一大群引領風騷的女性,非常近似阿斯彭鎮的一切。問和答時段剛開始,有位女子就迫不及待地挑戰他。「你說的不是真的」,她反駁道「我們通通都是獨立的個體!」你無法否認她看起來很像。她就是時尚宣言,穿著緊身牛仔褲、牛仔靴、燕尾服襯衫和水鑽鑲嵌背心。


她的鬥志顯然具有感染性。「太棒了!」觀眾鼓掌和跺腳,其他幾位女子站了起來。就當歡呼聲逐漸消退後,隨著出現竊竊私語。觀眾環顧四周,清點人數,這些新的啦啦隊成員穿著幾乎一模一樣:緊身牛仔褲、靴子、禮服襯衫和珠寶背心。它可是這「群」獨立個體的團隊制服!


不曉得什麼緣故,每次我仔細掂量智慧與我們現代世界許多傳遞成長和自我實現的關係時,就會出現這情景。個人......自由......幸福......臣服(我在上一章末尾使用的那個難以理解的字):這些字在我們的西方文化傳統中蘊含著深刻的意義和情感。在我們心靈傳統中,它們更別具深意,實際上,它們形成心靈教學的基本詞彙。然而,相當令人費解,我們在各個領域比較這項目上的詞句時,竟然發現意義是多麼南轅北轍!


全方位的偉大心靈先驅瑪斯牟敦是最先一位挖苦這現象。他如果出現在阿斯彭鎮當晚的聽眾席中,幾乎可以看到他會搖頭,喃喃自語,重複嘀咕著「虛假的個人主義」和「真正的集體」的區別。[1] 我們在本章稍後會再回到他的洞見;就某些方面來說,它算是本章的核心。然而,就當我們在那賦予我們最亮眼和最優秀意義的現代文化中,持續追求那極度欠缺「深度」時,我相信牟敦和我們其他人所渴望的那種真正集體會逐漸明朗,能夠以真正的心靈人類學spiritual anthropology)為基礎,為我們生活帶來情境關係和尊貴。它不能單靠個人的自我實現,或甚至重新燃起全球公民意識來獲得;它需要在天主自我展現的舞蹈中全面了解人類所擔負的宇宙任務。但在我們推敲這個崇高的願景前,我們先要在語言上達成一致。


 

「橡實學」


現代西方的世界觀是奠基在啟蒙運動所湧現的智力能量,也就是我們大多數人看待自己和世界的文化視角。對於美國開創者而言,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是一個自明的真理,所有不可剝奪的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也相繼出現。起始點是那個「我」,個體的實際存在actually exist):富有感情、意志、個人歷史、和同時需要和機會去展現自我的核心身分。這種對個人的偏見,早在國家創立初期就已深深烙印在美國人的個性上(而且還複製在世界各地),又受到近代弗洛伊德心理學的加持,以自我ego)作為我們個人意識、功能的基礎。我們首先經驗到自己有如自我的存有,自我個體。我們進入世界,做出種種生命抉擇,達成我們的目標,完成我們的使命。這一切再明顯不過了。


然而,智慧傳統有著很不同的視角。與其採抽象地陳述,我想以幽默的寓言來介紹會更有趣,而這個寓言已成為當代智慧教學經典。最初是由莫里斯尼科爾(Maurice Nicoll)在一九五零年代時創作;經由雅各博尼德曼(Jacob Needleman)在他那本《失落的基督教Lost Christianity》的精彩著作中推波助瀾,並命名為橡實學acornology)。[2] 這裡是我的版本:


從前從前,在那麼不很遙遠的地方,有一個橡樹王國,坐落在一棵古老的橡樹下。這王國的公民是很現代,完全西化的橡子,他們以果敢的毅力各自打拼;他們已到了中年,是橡實的嬰兒潮一代,他們參與了許多被稱作研習會的自助課程。

「全力破殼而出」。許多橡實從源頭的樹上掉下來時受到碰撞,有受傷的和康復的橡實群組。有許多溫泉來潤滑和擦亮外殼,以及許多橡實病理治療來增加長壽和健康。

有一天,一位笨拙的小陌生人突然出現在這個王國中,顯然是被飛過的鳥扔下的,「卻是藍色的」。他沒有頭罩而且骯髒,令其它橡實同伴感到不對勁。 它蜷縮在橡樹下面,結巴地說出一個荒誕不經的故事。它指著上頭的樹說,「我們…………那棵樹!」

顯然地,其他的橡實結論是胡說八道,然而其中有位繼續與它交談:「好啊,告訴我們,我們如何成為那棵樹的?」它指著地下說,「嗯,它是要鑽進土壤裡……還得擊碎外殼。」它們回應說「瘋了嗎」。「哎呀,太恐怖了!那我們不再是橡實了。」


幽默不說,重點相當明顯,至少以橡實為例。橡實只是個種子;它的本質和命運就是成為一棵橡樹。大家都知道。比較困難的是將這同樣的比喻應用在我們身上。


但是這正是智慧的作為,事實上,就我所知,世界上所有偉大的心靈傳統也都如出一轍,無一例外。這個把自己當作「我」的我,這位遊蕩在地球上的人,做出抉擇,做她自己的事,根本就不是我。它只是橡實。纏繞在這橡實裡的是一個非常令人景仰的命運,真我就寄居在當中。但是要我這個橡樹出現的話就必須脫去它的橡實。


所有傳統的心靈心理學都基於我們身上有兩個「我」的前提下:一個是橡實的小我;一個是我尚不知道,也不能完全知曉的大我,但是我卻能活出它的命運。這兩位我的名稱因傳統而有所不同,但需要記得的重點是,我們當代文化很得意地將我們個人身份的功能所在稱為(ego),卻是被正統的智慧傳統打從開始就直接送往到較低階的類別。[3] 無論是「健康」或「受傷」,它始終是橡實。生命無法真正的開始,直到橡實落進地裡。


智慧人類學從我們認為自己是誰這個殘酷(或搞笑)的錯覺trompe l'oeil)洞見開始,就像那些打扮相似的阿斯彭鎮婦女自稱是個人一樣。我們受創在身份的嚴重誤認。這個小我根本不是我;最多也只是蛇皮。真實的「我」更微妙地活在其中,可在我當下的生活中捕獲。

 

跨越


從小我到大我的行動,通常被視作(至少在西方傳統),是有意識地和主動的通道passage)。理論上,有可能只是醒覺和看見,實際上,自行開悟發生在所有的心靈途徑上。但是邁向圓滿自我的旅程不只是醒覺而已;它涉及放手,也就是死亡過程。橡實不會在樹上發芽;它必須落在地裡,而且它的外殼必須裂開。


第五章,我以蠟燭描繪這段路程。蠟燭不會自行點燃和發光的;得付出代價。存在物理界中的物質(脂燭和燈蕊)慢慢地被消耗才有可能閃耀發光。在持續「發光」的過程中,蠟燭放棄自己現有的存在層次以便展現其他的層次。


這也許是智慧認知最具挑戰的例子,至少針對當代的世界觀。它與犧牲有關。犧牲sacrifice)這字源自拉丁語根,有「祝聖」或「統合」的意義。在成長的浩劫中,我們犧牲小我來完成整體/大我。


這是耶穌親自教導的核心訊息。在死亡才得以看見。祂這裡的核心教導是「誰若願意救自己的性命,必要喪失性命;但誰若為我的原故喪失自己的性命,這人必能救得性命。」(路九24[4] 以及「一粒麥子如果不落在地裡死了,仍只是一粒;如果死了,纔結出許多子粒來。」(若十二24)。這些教導通通展現在祂的生命中,祂樂意為祂所認識和鍾愛的一切死在十字架上。


蘇菲傳統甚至更強烈地回應這項認知。「在你死前死去」是核心教導。最偉大的蘇菲神祕主義者魯米(Jalaluddin Rumi)解釋:


「在你死前死去」的奧秘就是:
恩典來自死後而非生前。
除了死亡,
你這狡猾的陰謀者,無法打動天主。
天恩勝過百種努力。
你的任何努力都徒勞無功,
然而厚愛取決於你的死亡。
值得信賴的人早就受到考驗。[5]


免得大家像我在小小寓言中的橡實一般,抗議這「簡直是病態的」,我希望第五章結尾對交哺探索能夠提供新的洞見,何以用這方式進行;這是因為我們人類在真正煉金術上的任務,就像心靈能量的發射器和變壓器。我們自我外在形式的死亡,類似點燃蠟燭,就是釋放和看見活力的內涵。當內在活力被釋放的一霎那,它就成為心靈能量,成為餵食和建構行星的活力補品,尤其是我們人類的親情和尊嚴。葛吉夫在「交哺」的經典例子中談到,靈魂在犧牲中所釋放的能量揭露我所相信天主聖名,同時散發出芳香和補品來協助他人的工作。


在我真正開始自己的心靈旅程以前,我很早就從這人的身教上學到,無疑地他推我走上自己的途徑。還在緬因州時,我在小型的海洋出版公司上班,我很幸運地在那裡編輯漢克塔夫脫(Hank Taft)的《緬因州海岸巡航指南》。當我遇見他時,漢克是那種精力旺盛,忙個不停的人,六十一歲就像三十歲,充滿了活力和激情。他是傑出的塔夫脫家族成員(Taft),他們對美國歷史做過不少貢獻,出過一位總統和一位教育先鋒,他從事過各樣的職業,從高階企業主管到外展基金會總裁(Outward Bound)。他曾以十二英尺長的小舢板(Peapod)划行整片緬因州海岸,首次是以作家和導遊水手身分亮相。


「感到震驚」,幾乎是所有認識他的人得知他患了胰腺癌的反應。連漢克本人也大吃一驚,但很快就恢復過來。非常典型反應,他立即展現出「老耶魯的嘗試(old Yale try)」,以橫渡大西洋航行的相同規模,進行他的治療計劃。這些項目包括折衷的體育鍛煉、飲食、輕度化療,以及每天早上一個小時的視覺冥想,對漢克這種堅定的理性主義者來說,算是新鮮的。


我清楚地記得一九九一年二月四日當天。太陽正從潘若普斯高灣(Penobscot Bay)升起,漢克的妻子簡(Jan)為我們做了豐盛的伐木工人早餐。當我們坐著眺望海霧遮蓋的寒冷亮麗海洋,話題則圍繞在漢克即將進行的航海季計畫。我們不知何故談起了霧,以及分享大家在零見度下航行的不安。


漢克興奮地說:「會忙不完的,因此不會害怕」。「你可以精準地校對時間,並記錄在日誌中。你可以站在船頭上,對水域進行每分鐘三百六十度的掃描。你可以留意波浪的變化並且識別通過的龍蝦浮標... 。」


我說「是啊」,然後自動提供有關霧通道所進行的工作,「否則,讓恐懼上身,並通過它落到另一邊」。


他注視著我好像我剛剛用利刃戳了他一下。我多麼希望不曾說過那句話。


接下幾個星期,漢克變得更為內斂。他很快地放棄了視覺冥想和豐富的早餐,也不再運動和化療了。他聚集家人,表達他最後的彼此和好,交代好自己的事務,開始等待。事後證明,這並不是個漫長的等待。在三周內,迅速擴散的癌症已經開始堵塞他的大腸,他面臨去醫院多活幾週或死在家中的抉擇。他全心全意地選擇了後者。


漢克從來就不是位信徒(事實上,他認為宗教該對世界上的偏狹和暴力負責),但是在那最後幾週,誰也不會不注意到他有了重大的改變。當他的身體逐漸萎縮,他的靈魂變大而明亮。聚集在他病床四周的好友都能夠感受到他幾乎像個能量場,散發愛的能量。他敞開心扉,面對自己的死亡,完全地信任又完全地寧靜。


臨終前三天,我最後一次拜訪他。漢克捲曲在床上,他的身體受盡折磨,然而不知何故光芒四射。我們彼此擁抱並道別。然後他對我說出遺言,低沉又意外,我起初幾乎不太懂:「妳無所畏懼沒?」


「還沒,漢克」,我說。「我努力著」。


「在愛中,無所畏懼。」


漢克在那些含糊囁嚅的遺言中,向我傳達更多的他到底是誰以及他的一生,比一輩子的心靈教導所能做的還要多。儘管它費了我十年工夫去理解當時我所聽到的,在深處我早已知道的,正如我早先談到,這是靈魂的原型。來自超越我們生命的能量,我們為此而生,當我們最後將自己託付給它時,我們就活在意義中,只要我們困在自己橡實真相的表面,就永遠不會理解。

 

臣服的秘密


到目前為止,我們是以實際肉體的死亡來談論這種態度,的確就在那時刻,個人生命的奧祕是無疑地解脫了。但是,心靈通常不是從臨終才開始。真正的死亡更多的是種內在的態度,更多是「讓上身的恐懼墜落到另一邊」。這種態度同樣可在生活中學習,實際上,這大概是心靈最短的描述。一旦學會了,我們實際肉體的死亡不再是先前所看的巨大分水嶺,反而是延續我們所熟悉的內在態度。事實上,大多數曾經與我共事的心靈大師在談到死亡以及死後的生命時,通通提到這種內心inner)運轉機制。我一再買與死後生命相關的書籍以及錄音帶,都是從真正心靈教導觀點來提醒「死後生命」不是從肉軀死亡開始,而是早已精通這樣的態度。


我曾經說過這種內在態度的密碼就是臣服。在智慧的辭典當中,它特別表示藉由放手,從較小或橡實進入更大或橡樹的途徑。臣服這字表示「交出自己」或「託付自己」。這不是向外的投誠,而是向內的開放。它經常是自願的而不是懦弱的行為,總是堅強的行為。


佛教傳統流傳一個故事,或許是永恆的,但它的最新版本發生在中國共產黨入侵西藏時,點明了這點。一名衝進寺院寢居的兵士,將步槍抵著正在打坐冥想僧侶的肚子。喇嘛仍繼續打坐。「你沒搞錯吧」,士兵咆哮著「我可有生殺之權!」 喇嘛稍微睜開眼睛,微笑向兵士說:「喔,那你才搞錯了。是我讓你的。」


遠非心靈的懦弱,臣服是心靈力量,因為它開放心扉,直接面對更精緻的心靈智慧和能量領域。引用但丁詩人的美麗圖像,將自己託付給「移動星辰與太陽的愛」。當肉體生活養成當下臣服的永久習慣,就會成為人類的有力僕人,是西方基督徒所謂的聖人了,處處散發著祝福和心靈力量。


到目前為止,我談論的臣服大都是極端的例子,如在槍口下,病入膏肓,但是在我們日常生活,每日的冒險和生活不幸下,「放手」的威力同樣強烈。許多年前,在車上電話被視為生活必需品之前,有位緬因州鄉下的陶匠朋友正往當年的展示會場班哥(Bangor)提交她整個冬天的作品。在一條橫跨沼澤的偏避高速公路上,她老舊的豐田箱型車終於拋錨。


起初,她驚慌不已。她如何能求助?假使她被困幾天,不就錯過了展場?或者落日後會被凍斃?或是遭搶和強暴?但她是位非常熱誠的靈性追尋者,決定這次可是開始練習臣服的好時機。深呼吸了幾下,她對自己說:「好的,我還在此。天主也在此。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接著,在先前看似孤立的沼澤中,她很高興地開始發現自己完全被許多嗡嗡作響的活動所吸引。在四月這個艷陽天下,生命正在復甦。她幾乎可以看到臭菘/黑瞎子白菜(the skunk cabbages)張開自己的葉子,以及蝌蚪在沼澤中來回穿梭。她如此地出神,起初甚至沒聽到靠近的引擎隆隆聲。沒錯,是一輛拖車,而且「正好」要去班哥。


一旦臣服,往往跟著出現同步,這是臣服功法最令人歡喜的副作用之一。但它絕對是個副作用,不是主要事件。對我的朋友莎朗來說,真正的奇蹟不是拖車出現,而是她能夠放鬆到足以留意她周遭翩翩起舞的生命力量。


雖然許多古代和普世的修練將人引人永久內心「屈服(yieldedness)」的境界,我知道最直接和有效的做法只是這樣:在任何生活情況下,面對外在威脅或機會時,自己可以注意到內在的兩種回應方式。或是緊繃、果斷和抗拒,或是溫柔、開放和屈服。如果你採取前者的態度,立刻就會被彈入你的小我,以動物本能和求生方式回應。如果無視外在處境,停留在後者,就會與你的內心保持一致,而且天主就能透過它到碰上你。最簡潔的功法就是處在緊繃的任何時刻中都毫無作為。緊繃從不值得去付出任何代價的。


這不必然會延續到外在outer)臣服的地步,或「趴著裝死」。正相反,內在臣服經常可以看到必須鼓起勇氣和堅定地採取的果斷行動。下坡滑雪或劈材,你先要放鬆內在;唯有如此才能掌握適當的力量和時機。這完全與感情的世界相同。無論是否向老闆據理力爭,以嚴厲的愛管教叛逆的青少年,或者像甘地或馬丁路德金恩博士一樣,將生命訴諸理想,行動來自非暴力就會更好,也就是放鬆,內在開放。


還記得第一部《星際大戰》電影中令人難忘的一幕,當年輕天行者路克必須駕駛他的太空艇穿越狹長的通道,而且要在正確的時間點發射飛彈?「感受原力,感受原力」,那是他師父歐比王肯諾比留給他印象深刻的魔力咒語,完美地捕捉到內在臣服與毫不費力之間的關係。這是偉大心靈大師早已知道的秘密。

 

 

自由的滋味


一旦臣服被認出是欠缺的成分,那麼我們文化和政治遺產與心靈教導往往令人尷尬巨大差異的成因就變得更加清晰:我們想要為橡實主張的那些不可剝奪的權利,實際上只能靠橡樹來實現。從心靈教導的角度來看,像「自由」「自由意志」「幸福」「正義」和「真理」這些特質是轉變的成果fruits),並不是改變的前提。這些字眼根本不適用,事實上,馬上就成為笑柄,除非開始心甘情願「落進土裡死去」才啟動轉變的過程。


至於橡實方面的臣服,自由幾乎總是意味著多默牟敦所說的「抉擇的自由」。它是說我有辦法做要做的事,去要去的地方,說要說的話,買要買的東西。橡實常常無法看出這些「自由」抉擇的表象,實際上是被文化情境和比較低層次的自我隱密動機所支配,還有它的強迫意願和需要。這就是那位命運多舛的教授那晚試圖對亞斯本聚會的群眾所說的,你可以看出他的信息有多好!


依據心靈教導,真正的自由並不是「抉擇的自由」的意思,而是牟敦說的「自發的自由」。[6] 當代蘇菲大師撒拉.史威利(Sara Sviri)強而有力地切入這點:「當內心樂意臣服在天主手中,它就會擺脫較低層次自我的操控。似非而是,這樣的自由反映在放下選擇。」她摘要這經典的心靈教導,引用第十一世紀的蘇菲大師的話:「人無法能成為真正的僕人,只有在擺脫除天主以外的一切。」[7]


多默.牟敦去世不久前,在自己的隱修院,給初學生講授的驚艷「真正的自由」,與這些思維脈絡相同。提到「你的本質那顆黃金核心」(我們可以稱呼我們真正帶有天主的聖名,這是我們生命最內在的本質),他評論:「真正的自由是能夠從那個中心進進出出,而且能夠從事那些與這中心沒有直接關連的任何事。因為當你死了,剩下的就是這樣。當我們死時,一切都被毀滅了,除了這件真相,那是天主永久保存的真相……自由的可貴在於能夠與這中心保持聯繫。因為其它一切都是從這個中心來的。」[8]


為我們自己和為我們的行星想像一下,品嘗這種自由會是甚麼樣子。與其花精力再「選擇」衣服,汽車,工作和休假,坐大虛幻的自我,不如在生命的分享上學會內心真實的輕鬆自在。與其去捍衛,不如活出自由。不過,從整體中活出來,讓真正的我從整體中展現,如同雅各波墨「天主歡樂音樂會中的弦」,我們也許就會發現從我們湧出的豐富和普遍音樂超乎我們所能想像的。

 

真正的集體


阿斯彭會眾宣稱「我們都是獨立的個體!」然而,也許在他們的共同宣稱,不知不覺地預料我想強調的最後一點。根據智慧教導,轉變當中最深刻的果實就是個體不再是個體(individual),而是轉變為person)。


現在,或許你遺漏了這種細微的區分;我就曾經疏忽過,多年前我才在杜爾克海姆(Karlfried Graf Dürckheim)的一部名為《轉變之道The Way of Transformation》的心靈經典中首次遇見過它。然而,這裡最重要的微妙差異是,如杜爾克海姆解釋,這的終極意義是指「透過他的生命回響更偉大生命」(personare意思是「聲音穿透」)。[9]


這發生在我成為「天主歡樂音樂會中的弦」時。我被音樂的「聲音穿透」,我無法取代的獨特性和無法逃避的歸屬感,在與其它所有樂器和聲共鳴中揭露出來。


心靈傳統堅定地認為,真我難尋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這個我不像個體那樣存在。只要你想定義它的範疇,它就不是你的真我。通常宗教的觀點是「我只能偕同天主才能找到真我」,但是,即便這種解釋也過於二分的「我『與』天主」,依舊是小我與大我的夥伴關係。真正的意義比這更微妙,也許我們在第五章努力耕耘的宇宙論能夠幫助我們了解它。


真正的我因為無法在感官世界中尋獲,所以不是個體。它真實存在於下一個能量場,在想像當中。它「當下(here below)」中開悟,我只能靠臣服來通過,或是在臨終時慷慨地捐獻生命,或是在活著時不斷地開放更新(後者更具有無窮的心靈力量,因為它持續地結合其他能量場)。我內心活力之光自發地照亮了我周遭世界所有其它活力的色彩,並在我結合所有生命中出現彩虹。


我回到彩虹的圖像。讓我最後一次求助它,讓它為兩個共同運作的領域提供最後一個觀念。想像當那天主的無形無狀一體碎裂成形,剎那間我們有了形形色色的碎片。那是我們光彩艷麗的物理感官世界。現在假設有位藝術家收集那些碎片,開始按照它們的顏色和模樣定型,創造出彩繪玻璃。這是我們人類的角色,成為天主化工有意識地的藝術家和助產士。但是最後的藝術作品得等到光線(神聖一體)照射在窗上,透過它輻射和諧、統一、綜合的光芒,才會顯露出來。光線、藝術家和玻璃全部和諧地運作,為我們提供感官和成形領域如何一起運作的全貌,以有限模式中顯示隱藏的天主光榮。


我們的真我同時在部分和光線中,我們真正的家就在這兩個世界交會處。耶穌稱它為「天國」,如果我們願意,我們也可以這樣做,令我們記得智慧向來理解這句話並不是死後我們去的地方,而是當下此時此地的臨在,在亮光下透射出。


我們主要的是天主的子民。至於美國人,加拿大人,非洲人,第一國民/原住民,穆斯林,猶太人這些身分都是後來添加的。我們的情感、心智和靈魂緊密相連承擔著宇宙重任,我們的所有脈絡都朝向整體,確實像所有河川流入大海一般。我們並沒有開闢這條路,我們別無選擇。但是,只要我們敞開心胸接納我們真正的子民的身分,我們渴望的自由,凝聚力和團體就立即滿足我們。當我們成為大愛的,我們世界分奔離析的碎片將被主人的才藝重新組合並且被照亮。

 



[1] For an excellent summary of Merton's insights here (as well as most of Merton's other core insights), see William H. Shannon, "Something of a Rebel": Thomas Merton, His Life and WorksAn Introduction (Cincinnati, Ohio: St. Anthony Messenger Press, 1997).

[2] Jacob Needleman, Lost Christianity (New York: Doubleday, 1980). Maurice Nicoll first used the image in The New Man (New York: Penguin, 1967), p. 135.

[3] For a lucid and concise summary of this subject, see Rama P. Coomaraswamy, "Psychological Integration and the Religious Outlook," Sacred Web, 1999, 3, 34-48. See also my own article, "Nurturing the Heart," Parabola, 2002, 27(1), 7-10.

[4] The same teaching is recorded in Matthew 16:24. Many biblical scholars are convinced that the words "for my sake" represent a later addition; the original teaching is "Whoever would save his life shall lose it, and whoever shall lose his life will save it."

[5] Quoted in Helminski, Living Presence, p. 128.

[6] Merton introduces these terms in a lecture called "On True Freedom," given to his novitiate class at the Monastery of Our Lady of Gethsemani in the late 1960s, shortly before his death.

[7] Sara Sviri, The Taste of Hidden Things (Inverness, Calif.: Golden Sufi Center, 1997), p. 10.

[8] Quoted in Cynthia Bourgeault, Mystical Hope: Trusting in the Mercy of God (Boston: Cowley, 2001), pp. 70-71.

[9] Karlfried Graf Diirckheim, The Way of Transformation: Daily Life as Spiritual Exercise (London: Allen & Unwin, 1980). Strictly speaking, of course, the word person comes from the Latin persona, meaning "mask" or "character in a play." But while Diirckheim's insight may be a bit loose etymologically, it is right on target spiritually.





智慧傳統的導師:耶穌(辛西亞.布爾喬司鐸)

一 、 智慧導師 本週( 2019 年元月 13 日至 18 日)將由行動與默觀中心( Center for Action and Contemplation )的核心成員,聖公會的辛西亞.布爾喬司鐸( Cynthia Bourgeault ),以她對古代智慧傳統的精湛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