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8日 星期五

第四章 智慧與人生的目的



存在的理由通常是無法解釋的?這並不意味著宇宙是荒謬或是無意義的。
只是宇宙的存在和屬性超出人類的思維。

保羅戴維斯(PAUL DAVIES)《上帝的心智The Mind of God

 

西方世界從懷疑主義暢行不到一個世紀的哲學中,逐漸恢復到以宗教意識為基礎的認知:就是我們寄居的這個物質世界,不只是零件的隨機分配,而是與統一和凝聚力徹底地共鳴。[1] 採用當代哲學家肯恩威爾伯(Ken Wilber)所描繪的圖像,物理世界其實應該被視作天主的一種全息圖(hologram),它最微小部分反映出創造它的整個更高統一智慧[2]


然而,保羅戴維斯的評價是蠻有道理的:更高統一智慧的認知超出人類的思維。根據第三章的討論,現在能夠更清楚地指出為何是如此。理性思維是「單一頭腦」的認知,單純專靠心智去思考,無論這個頭腦是如何聰明,它都無法超越自己操作系統的限制。這種作業系統是二進制/二元的;它以演繹推論、線性因果,和「兩者擇一(either-or)」的方式思考。


當我們想用理性去了解我們人類存在的重大宇宙問題時,就相形見絀。我為何在這裡呢?我的生命除了為自己,還有其它目的嗎?我該如何做呢?打從開始,以二元邏輯為基礎的哲學系幾乎將內心這種豐盛和悖論拒於門外。例如,如果我以更高的統一智慧為前提,祂創造了宇宙,作為能量根源的這種更高統一智慧也是完整的和全能的,然後在邏輯層次上,我不得不推論出這更高的創造力是不能有真正的創造「需求」,因為需要和全能的範疇是相互排斥的。


西方士林神學左右為難,在不計後果的代價下,始終堅持這項前提,神學進退維谷的後果有了它們自己的歷史,刻劃在北美的文化和我們心上。西方基督徒向來以純粹個人的角度看待我們生命的心靈目標,比如個人的告解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並且為贏得死後的歸所,將物質世界純粹視為訓練場(或戰場)。無法解釋創造的「需求」,我們也無法解釋我們對人類大家庭和地球行星的責任和休戚與共。


儘管這項認知一直有些缺失(我們一直使用二元思維,並不是耶穌或其他心靈導師真正教導的直接經驗),它對當代世界中更加危險,它現在擁有的自毀能力,無論是以世界末日的暴力方式,或是同樣致命,緩慢地和蓄意地毒害我們行星的環境。當我們滯留在一輩子的心靈青春期,企圖以我們的需求,而不是天主的需要,來滿足我們內心的饑渴,受造物自己就得付出代價。


智慧教導深知我們受造物在充分展現天主全息圖上的真正份量與重要,並一致強調我們人類所扮演的角色,天下萬物都仰賴我們明智地發揮作用。[3] 對我們那週齊聚在鷹島的人來說,共同練習是為我們開啟智慧生命藍圖做準備,並在缺乏凝聚和目標的世界中,檢視和更新我們迫切需要的視野。


我現在想要在本章中與更多的讀者分享那生命藍圖的某些部份。由於智慧教學難以用書面來傳達(正如我們已經看過,需要「三個中心」充分地參與才進入情況),我並不幻想這項任務會是容易的。但在接下來的篇幅中,讓我從智慧的寶庫中,嘗試挑出幾個攸關我們人類的目的和命運的核心思想。我承認這些指出我們人生更寬敞和尊嚴的方向,並大幅增強責任感的想法或許蠻挑戰的,但我也希望它們是耐人尋味的。


重溫天國


在我們開始以新方式穿梭在不同的宇宙棋盤前,我們先得擴大遊戲場域。傳統的西方基督徒習慣「雙層」的宇宙。有物質的造物界(當然包括其他行星和星系),然後有天主領域的天堂,這是天主的「家」,也是我們死後的歸宿。這是兩個迥然不同的領域。你的回答會根據你特定的宗教養成,如果被問到或是物質和非物質,或是有限和無限,或是有死和永生。但總是二選一,就像簡單的開關一樣,這又是西方神學不可避免的二元傾向。


對比之下,幾乎所有智慧教導都認為在天主的「無垠的統一」(如十七世紀密契者雅各伯.鮑姆(Jacob Boehme)描繪的純粹無形無相領域)與我們物質宇宙的之間,有許多不同的中間地帶存,在天主全息圖中各自以存在的模式扮演不同的角色。耶穌以領域realm通常翻譯作「王國」)來描述其中一個與我們最緊密交織在一起的領域。祂煞費苦心地提醒我們,在世上盡好本分的程度與聯繫這個領域息息相關。


儘管中間地帶這概念聽起來過於抽象,至少開始階段時,核心原則還蠻通俗和易於觀察。為了說明起見,我引用當代傑出智慧教師范倫廷湯柏格(Valentin Tomberg)的話:「現代科學已經得知物質只是凝聚的能量……科學遲早會發現所謂的『能量』也只是凝聚的念力(psychic force),終將確立所有念力都是『凝聚』的意識,亦即心神(spirit)。」[4]


換句話說,有股能量連續體貫穿整個造物界,從幾乎無動於衷的純粹意識開始,到岩石和桌子的固體世界為止。有別於較為傳統的神學模型,徹底地分開天主與造物界,智慧模型強調無論外在何種形式,這股流動的能量連續體與神聖意識的臨在遍布所有層面。


同樣,當代世界恢復古代智慧的前哨是量子物理學的發現。聖公會神學家芭芭拉布朗泰勒(Barbara Brown Taylor)形容這股能量連續體為「發光的網絡」,並提及在她接觸量子物理學後,天主形象徹底改變:「在這圖像中天主在何處?天主無所不在處處都在。天主在彼處也在此處,在我身體內也在身體外。天主是網絡、能量、空間、光,沒有受困其中,彷彿任何這些概念都比聯合它們的還要真實,卻顯露在賦予萬事萬物活力的奇異、巨大網路關係中。」[5]


在這股能量連續體的頂端和底部,我們至少找到熟悉的參考點,熟悉的雙層宇宙。儘管意義不盡相同,意識心神(湯伯格Tomberg用它來描述這個最高和最奧妙的領域)和天主(泰勒司鐸以更個人和熟悉稱呼這相同實體)都是我們文化所慣用的詞彙。物質和物理能量也是眾所周知的,很容易地觀察和量化它們之間的連續體。這物質世界是我們所處的領域。在智慧傳統中,它是「可覺察的領域」,代表它具有物理形式而且堅實,可透過我們的五官來讀取。


但怎麼說祈禱是「念力」呢?基本上,這是指許多更微妙的能量,科學現在還無法測量出來的,但我們知道它們真正影響到我們的物理世界。這些能量包含了注意力、意志、祈禱和愛。雖然目前沒有任何數學方程式能夠形容注意力,在現實生活中卻很容易觀察到用心與不用心的差別。同樣,儘管還沒有任何公式說明愛如何使事物成長,我們只需要觀察被關愛和被忽視孩子彼此的差異,就能看出某些重要成分實質上是透過關愛來傳達。沒有任何可描述它的定理或公式,但是能量轉變明顯地一直在發生。


這裡正是科學(即便是量子物理學)和心靈智慧來到它們的古典岔路上,現在智慧認知的「三個中心」至關重要。純粹理性的智力(亦即智力中心的單獨運作)是無法看出這種念力的領域。它不存在,或者最多純屬揣測。但是在智慧的認知中,這整個微妙精巧的能量可直接被覺醒的心靈捕獲到。在那裏,它真實揭露出有待發現和實現的巨大內心王國。


這個領域曾被密契者、神學家和所有偉大心靈傳統的先見者不停地描述。希臘教父稱它為「自我領悟或透明的世界(intelligible world)」,先於形式的純粹概念世界。對古代希伯來人來說,它是仁愛(chesed),或是天主的慈悲:將人類和天主能量聚合的強烈盟約的場域。在蘇菲派和神聖智慧的傳統(theosophical traditions)中,它是「成形世界(imaginal world)」;在凱爾特人(Celtic)中,它則是「精靈(faerie)」,按這兩者,指內在更奧妙的智力照亮外在的形式。基督徒最熟悉的名稱莫過於耶穌宣報的「天國」,然而一般基督徒將這話解釋成死後獲得圓滿幸福的地方,作為善行的獎賞,不幸地扭曲了祂的實際教導。我個人偏好則是「成形世界」的說法。


或許最好將這個中間「王國」描繪成品質的領域,我指的是東西的內在活力。其次,為了解釋這句話的意義,我又回到凱倫白烈森(Isak Dinesen)在非洲歲月中的那段引人注目的故事。有一天,她在戶外的灌木叢中看見了一條美麗的蛇,蛇皮閃爍發光,五顏六色。她對那條蛇皮讚不絕口,有位僕人因而殺了那條蛇,將皮剝了製成皮帶。令她非常沮喪的是,那曾經閃爍發光的蛇皮現在變得黯淡無光。一直以來,美麗不是在蛇皮上,而是它的內在活力。


我們每個人以及所作所為都具有內在的活力,散發獨特的香氣或振幅。如果我們今生的外在形式是透過我們的肢體來傳達,那麼我們的內在形式則透過活力來傳達我們真正的亮麗和真實。這就是我們生命的秘境。品質是我們生命內在活力的精髓,透過我們外在的體膚綻放出光芒,就像灌木叢中那條閃爍發光的活蛇。


耶穌教導的「天國在你們內」(路十七21),不是死後,而是輕省的。當下實踐天國(這幾乎是所有心靈傳統的啟蒙)實際上是發展某種X光線,能透視東西的外貌,並直接回應它們內在的活力與品質。[6]


現在,我們可以說大家都是如此。與人交談時,我們同時閱讀他們的肢體語言,感受他們是否生氣,或害怕,或封閉自我和虛假不實。我們認得出一份速食的漢堡與一頓愛心與精心煮出的晚餐有所不同。可悲的是,我們看得出兩個夥伴即便仍住同一屋簷下,但愛情早逝。因此,我們大家多少瞭解這種眼光的說法。修道者只是以較系統化的方式發展這些眼光的技巧而已(這是我在第一章所談的「想像的科學」)。總之,心靈覺醒的人學習當外部圖像無法匹配來自內部領域的信號時,就該信任內心的。

 

天主的聖名


我們在自己的生活和生命中認出內在纏繞的活力並不是隨機或短暫的。它們反映出比西方傳統的「天主聖名」更為原始的特質。當我們察覺出這些時,也開始發掘出我剛剛描述不同領域的關聯,以及人生目謎題的關鍵。


西方和東方智慧傳統的各個支流口徑一致,同意這個謎團的答案包藏在宇宙偉大奧秘中:就是一體和二元的悖論。顯相世界的存在(還記得,除了包括物質的世界,還有能量和念力的領域),天主一體才能夠在多樣性和形式中充分地意識到自己,因此它能夠發現自己有如全息圖hologram):不只是在「無垠的整體」中,也在那些最微小和最短暫的分子當中,如雪花和夸克,和五顏六色的蛇皮或情人相擁的活力中。


智慧傳統喜歡以光的圖像來形容一與多的關係。雖然不可見或「白」光包含顏色整個光譜,但是只要光照到物件,跟著就反射出內部的彩虹。彩虹的色彩大致上相當於天主聖名。可以說,它們是一個調色盤,靠著它(以Boehme如詩如畫的說法),無垠的整體「將自己帶入某種形體(brings itself into somethingness)」。每一項聖名都代表著天主一體的某種特質,當天主一體以特殊的方式冒出形狀,就變得可見。愛必然是其中之一的特質;其它可以想到的是同理心、力量、堅定、慈悲、真理和正義,都是不可見一體所展現的各別能量。其它都是來自這些「原色」的組合,而且各種能量領域在「折射」和反映整體的各個面向上,扮演著獨特的角色。即便我們生活的物質領域是非常稠密和有限,卻揭露出天主與眾不同的存在面向。


這說法聽起來令人好奇吧?我們再次來到傳統神學和智慧的岔路口。與我們一般神學相左,以為天主「具有」某些像愛、真理、和正義的特質,智慧正確地感受到某些存在的狀態或特質,在潛能中是無法曉得(或是說存在),而只能在實際表相中得知。天主藉著表達它們而「具有」它們。根據古老的伊斯蘭教義「我是隱藏的寶藏,渴望被人知道,」天主說,「所以創造了世界......。」[7]


這些特質首先印入眼簾的,竟然是愛。西方基督徒對「天主是愛」習以為常,好像愛是預先存在的絕對。事實上,整個西方哲學學院都如此主張,堅持天主的純愛agape)是沒有需要或沒有慾望的,完全不同於人間的愛。但無論是否有沒有需要的動機,愛事實上仍是關係的字眼,而且這種關係假定了二元性或兩者,按瓦倫丁湯姆伯格(Valentin Tomberg)的說法,「要是沒有愛人者與被愛者,沒有我和你,沒有天主和他者(的位際關係),愛是無法想像的。」[8] 為了彰顯愛,就先是二元的。也就是這媒介使人明白愛的信息。因此,即便我們會擔心天主「種種(many-mansioned)」真相會在這特殊領域中受到二元思維的限制,反倒成為優勢。任何有過優雅舞蹈的認知和互動經驗成為整個愛情核心的人來說,清楚地看到蘇菲派另一句的格言的真理:「你是天主看待自己的鏡子」。


天主沒有凌駕在這些特質之上;天主貫穿這些特質並在它們內。我們先前幾頁碰過的聖公會神學家芭芭拉布朗泰勒(Barbara Brown Taylor),驚人地提出這點,她的洞見的確將西方古典神學「推向極致(push the envelope)」。她學會看透表面的差異,形容天主的一種、不可見、「白光」有如光線穿透彩繪玻璃窗一樣,她結論說:「在我想法中,僅僅宣稱天主全權負責這個一體是不夠的。而是,天主就是一體,正是能量、智能,優雅和激情成就一切。」[9]


她的要點似乎有些刻劃細緻,但是相當重要。當我們開始以智慧的心靈藍圖為導引,我們認出我們的宇宙表象,不只是從完全與我們有別的天主內流出的愛所創造的「物體」,更是愛本身,以最可能的方式表達在能量和形式上。造物界不是假象,而是天主感受自己生命的工具。這是樂譜轉化為音樂的方式。


正如音樂,在整個壯麗的合奏中隱藏著動力;不斷地跳躍。當彩虹出現繽紛的顏色有如夜空中的彗星突然乍現,刻劃出天主變化的獨特軌跡,除非真正的劃過,格局是不存的。顯而易見的,對「無垠的整體」而言,過程就是成果。而這種主要委託給西方的智慧傳統的寶貴洞察力(而東方的智慧傳統早就聚焦在原始統一上),竟是我們在「永恆與時間的交匯點」導航所欠缺的關鍵拼圖,並在那裡發現人類被賦予的獨特和無法取代的腳色。




[1] I use the word resonate literally, for recent leading-edge developments in theoretical physics-what used to be known as string theory and now as M-theory-suggest that the smallest constituent building blocks of the physical world are not even quarks but within them vibrating bands (or "strings"), guiding the movements in and out of form with precise mathematical elegance.

[2] For more on the idea of the universe as a hologram or holarchy (to use philosopher Ken Wilber's term), see Ken Wilber, The Eye of the Spirit: An Integral Vision for a World Gone Slightly Mad (Boston: Shambhala, 1997).

[3] Although the clearest and most accessible statements of this purpose are found in the Sufi tradition in mystical Islam, they belong to the deeper treasury of Western Wisdom. They are found in Judaism in the Kabbalah and in Christianity in the Gospel of Thomas (originally thought to be a Gnostic text but increasingly recognized by biblical scholars as an authentic and in fact foundational source of the teachings of Jesus), in the early luminous vision of mystics such as the Cappadocian fathers of the fourth century and Dionysius the Aeropagite (c. 500), and in later visionaries such as Simeon the New Theologian (949-1022) and Jacob Boehme (1575-1624). Although these individual expressions of Wisdom are widely separated in physical time and space, there is an uncanny consistency to the vision itself, which seems to defy linear causality and to intimate strongly that visionary seeing draws from a deeper source, outside of time and space as we usually understand it.

[4] Meditations on the Tarot, p. 574.

[5] Barbara Brown Taylor, The Luminous Web: Essays on Science and Religion (Cambridge, Mass.: Cowley, 2000), p. 74.

[6] In a fascinating recent work, Putting on the Mind of Christ (Charlottesville, Va.: Hampton Roads, 2000), Jim Marion argues that by "the Kingdom of Heaven," Jesus is actually referring to a state of nondual consciousness, which sees no separation between God and myself or between my neighbor and myself. In such a state, classically regarded in spiritual teachings (particularly of the East) as the highest state of consciousness attainable by human beings while still in bodily form, it indeed becomes easy to "put on the mind of Christ" and put his gospel teachings into practice; indeed, it is impossible not to do so.

[7] This saying belongs to the Haddith Qudsi, or extra-Qur'anic revelation.

[8] Meditations on the Tarot, p. 33.

[9] Taylor, The Luminous Web, p. 74.







智慧傳統的導師:耶穌(辛西亞.布爾喬司鐸)

一 、 智慧導師 本週( 2019 年元月 13 日至 18 日)將由行動與默觀中心( Center for Action and Contemplation )的核心成員,聖公會的辛西亞.布爾喬司鐸( Cynthia Bourgeault ),以她對古代智慧傳統的精湛認識,...